“盐哈儿（四川话，意为‘白痴’），作念菜莫放咸了。”每次我外公下厨时，外婆齐不忘如斯打发他。即使他已差别家乡自贡数十年，语言再不分平翘舌，也不会作念冷吃兔，但仍旧爱往锅里倒太多盐，以至于咱们常在青菜里咬到一块没化开的盐块，咸得直咧嘴。

“吃得盐，过得闲。”自贡东说念主就像一粒盐，掉进东说念主堆里，也能连忙分辩。因为他们个性昭着、秉性热烈，历经变化却仍将生活过得有盐隽永；还因为悉数东说念主齐像离不开盐相似，离不开自贡东说念主。

20世纪初恰是盐业重生时期，一百年往时，这座四川C城已几经起落。它曾被期间的海潮推向高处，又归于千里寂。曾给泰半个中国提供盐味、特产是恐龙、居民宽泛在作念的事是用花灯“点亮世界”，大家粗略再也找不出第二座如自贡般别传的城市。

盐窝窝里长出一座城

一齐从成齐到自贡，舒坦与平原大不调换，爬坡上坎不在话下，空气里充斥着烈火爆炒后留住的呛鼻油香。

说起这座川C之城，大多数东说念主会最初意想盐。群山间天车矗立，卤水从千米深的井里被抽出，经如过山车般搭建的笕运输至盐锅，煎烧成盐。重生时期，仅自贡富荣盐场的盐产量就可占四川盐业坐褥的60%。

深井出盐，只须有井之处，就有盐场，有盐场的地盘就属于自贡城市边界。因此自贡的区域联想看上去略显松散，致使在区与区之间“串门”还要梯山航海。“自贡”之名也源于两口井——自流井和贡井，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期间，围绕这两口井兴盛的小镇照旧中国最大的工业中心。

有着170年历史的燊海井，是东说念主类历史上第一口东说念主工钻凿的超千米深井。于今从这口井中打出的盐卤曾经坐褥食盐。（图/视觉中国）

陕西、山西、广东、江西和福建等地的商东说念主跋涉而来，以盐、粮为主要商品，开动了永久的贸易。除此以外，自贡也诱骗了大宗自邻近城市而来，在盐场、船埠靠卖力气谋求活命的等闲工东说念主。旭水河边，一座山城由此因盐而兴。

斜阳西下时，许是因为8月的天气依旧燥热，贡井老街空旷无东说念主，独一几位坐在打开的大门外纳凉的老者深嗜地端相着咱们这些短暂闯入街区的生分面貌。

历史学者王笛在《隐藏的古城》一书中先容：“成齐居民的住悉数公馆、陋室和铺面三种类型。……沿街的房屋称‘铺面’，许多是底层作店铺，二层作住家。但铺面里亦有大宗的一般住家户。”

成齐不少老铺面早已在城市更新的流程中被无奈捣毁，但贡井老街险些还保留着原貌。钟表店、酱油铺、银匠铺、剪发店等沿街林立。固然铺面已几经易主，有的或年久失修，或十足用于住宅，但依旧不错从建筑外墙上的先容里窥见往时的走马观花。

阳光下的贡井老街，天气炎暑，街上行东说念主并未几。（图/阿祯 摄）

一位住在铺面里的老者告诉我，明末清初，这条连通船埠的富贵街说念工商云集，能在此买地置业的，险些齐是经济实力颇为丰足的盐商。除了住宅和商店，外地商东说念主还在此修建寺院、家祠。南华宫就出自一位广东盐商之手，它原来是座带有祭祀性质的会馆，其后成了粮仓、仓库。固然当今重新修缮，但许多壁画、泥像早已不可见。

如今大部分盐商的旧宅早已空置，还有一些四合院被几家居民分割，房屋密密麻麻如一个庞大的古村。在隔邻开书店的阿亮矫正我，这一派看上去与当代城市格不相入的村子，实则是自贡老城的一部分。只不外土产货东说念主鲜少踏足，因为早已有了新的生意区。

跟着岁月荏苒，不少东说念主齐搬离了贡井老街，越来越少东说念主紧记这里曾是富贵的盐镇。（图/阿祯 摄）

当浩大的历史如潮流般退去，留住的小城与盐之间有了更隐微、深远的聚首。外公共享了一件对于盐的旧事：当年他们昆仲姐妹繁密，家中费力，无力扶养悉数小孩。他在学堂，好几天身手吃上一两顿饭。为了造反饥饿，外公随身佩戴着一个装盐的瓷罐。若是饿了，他就用小拇指蘸取几粒，径直放进嘴里，或兑在净水里化开再饮下。固然不成饱腹，但嘴里有了盐味儿，仿佛刚吃过饭菜相似。

这个盐罐险些陪同了外公的悉数这个词少年时光，复古着他走出山城，在外地念书做事、成婚生子。如盐粒儿般的东说念主撒在五湖四海，马上滋长出了无比坚决的灵魂。

用灯点亮世界的一群东说念主

若是要问当今自贡什么时候最插手，那一定是灯会期间。在自贡，灯不错齐全东说念主类悉数天马行空的想象，毕竟游戏扮装与早已骤一火的“恐龙”同台竞技，除了在梦里，也只会在灯会见到。

一盏制品花灯背后，有绘制、联想、走丝、焊丝、裱糊等多个门径。本年46岁的老高，便是又名造型工东说念主。他需要给铁丝塑形，把坚忍的铁丝拗成娇媚的弧度。这些铁丝焊合在沿途，便是咱们在灯会上见到的、光鲜亮丽的彩灯雏形。

老高的手上尽是厚厚的老茧，聊起我方的责任老是堕入停顿和念念考。首先师父嫌弃老高不够灵光、不好教，不肯带他出去。他却有着我方的执拗，掌捏不好塑形的诀要就每天铁丝不离手：“在梦里齐在想何如编手臂。我还跑到不同的庙里，不雅察那些菩萨雕饰，归正我不会就师法，就学。”

彩灯博物馆后，一处责任间内，工东说念主们正在制作花灯。（图/阿祯 摄）

在塑形过数不清的铁丝后，老高终于从“高娃子”成了“高师父”，也和当年师父带着我方到处接活儿相似，带着门徒们驰驱于各个灯会。

花灯制作不像雕饰、绘制等艺术创作方式那样有异常讲课的学校和淳朴，行业中险些还不时着拜师学艺的传统，经常经熟东说念主或亲戚先容，多是相互信托的同乡。老高的师父便是他的小学淳朴先容的，“念书不行，学门期间也好”。

在自贡，像老高这样的制灯工东说念主，有十几二十万东说念主。土产货大型花灯坐褥企业龙腾集团的讲求东说念主邓桂英开打趣说：“灯会期间忙不外来，连街上擦皮鞋的齐拉去作念灯了。”作念花灯的期间，好像刻在自贡东说念主的DNA里相似。

自贡被称为“南国灯城”。彩灯工匠正在工场里焊制彩灯骨架。（图/张浪/中新社）

其实制灯、看灯的习俗在自贡流传已久，早在唐宋时期，土产货就有了灯会。到了清末，盐业旺盛，弥散的盐商在春节期间会定制大宗形态相反的灯笼，彰显自家财力。几家之间，总会私下比拟，“斗灯”也成了一种“斗富”形式。

斗灯习俗一直不时到了新中国开荒后。在邓桂英的追思里，她小时候会和家里东说念主沿途前去彩灯公园看灯展，那时各个企业、公司齐会有参展的花灯，标注名字放在沿途。药瓶灯、碟子灯、走马灯……不同材质制作的花灯放在沿途，争妍斗艳。

（图/新周刊视频截图）

当今灯展上的灯，多所以铁丝塑形，再蒙布制作的巨型花灯。邓桂英先容说念：“固然好多城市齐有这样的花灯，但是自贡的走丝工艺有别于其他地区。自贡花灯造型多所以竖丝为主，线条好意思不雅带领，很是是在面部详尽和身段线条上，比起横竖穿丝，愈加神圣。”

公司从2004年开荒于今，花灯已远销50多个国度和地区。邓桂英曾经带着几十名工东说念主沿途远赴好意思国、迪拜扎灯，让更多东说念主得以观赏这门良好的灯彩艺术。“几年前，一位驻场的责任主说念主员拍下了不雅众观赏咱们花灯的场景，他告诉我：‘从来莫得见过这样欣喜的笑颜，他们比捡到金子还抖擞。’那时我就开动期待，要用自贡的花灯点亮世界。”

古城复来归

莫得灯会的时候，自贡是千里静的、寂寞的。与上前的汽车错身而过的，是一派片少有东说念主居住的红砖寝室。地下资源虽有着发展化工业的自然上风，曾经催生了一批国营工场，但跟着东方汽锅厂、鸿鹤化工场等企业或搬迁或倒闭，城市外不雅好像被定格在了千禧年头最富贵的时候。

和百年前世界各地的商东说念主、工东说念主怀揣着掘金梦奔向这座盐齐天渊之别，今天“搬动”“离开”似乎成了这座后工业化城市的主题。正如历史学家曾小萍在《自贡商东说念主》书中所写，“四川的交通法子以及与中国北部、东部工业和沿海出口阛阓的探讨，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也莫得获得要紧的发达。正因如斯，这座兀立在食盐之上的城市仍旧兀立在食盐之上，无力造反单一规画的风险”。

街边的红砖寝室楼，一些居民已搬离。（图/阿祯 摄）

土产货东说念主说起这座城，“C”代表着它往时的荣光，而“五线小城”则是对近况默契的判辨。几经起落的中年东说念主有着被生活掰开揉碎后对城市运说念的释然：“管他的，有钱没钱，耍了再说哦！”

但对于土产货年青东说念主来说，徬徨于大城市的潮流生活与家乡的“塔诗汀”“鲜芋轩”“好利蛋糕”之间，好像注定难以寻回内心的均衡。

千佛崖。（图/阿祯 摄）

距离贡井老街不远的千佛崖隔邻，开有一家名叫“朗空书斋”的孤立书店。店里的前咖啡师小默，在大学毕业后王老五骗子前去成齐。“味蕾眷顾着自贡，精神却向往着成齐。”对于一直生活在自贡的小默来说，成齐代表着插手、鲜美。

出于各式原因，她在几年后照旧回到了家乡。“灯会也不是追思中那样了，挤满了外地东说念主。物价在工资的映衬下，并未低廉。”谈吐中，小默不自愿地对比着两座城市的收入、糜费等方面，充满了对生活的担忧，“我在这里莫得期间孤苦，每天齐在为钱发愁。”不可否定，小城市的收入跟一线城市差距甚远。

关联词朗空书斋的两位主办东说念主阿亮和潇潇，却是这座城市的新外侨。在土产货居民纷繁随工场的搬迁而迁居外地、年青东说念主奔赴大城市寻找契机时，这对年青良伴却罗致来到自贡，并驻守在贡井老街。

利己书店选址时，阿亮和潇潇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两层的斗室子，装修时也尽量保持了房间原有的结构和障翳。（图/阿祯 摄）

阿亮是宜宾东说念主，潇潇是保定东说念主。喜爱旅行的良伴俩在四小姐山规画着一家酒吧东说念主皮客栈，也想在高原下的城市里有一处落脚点，在迤逦测验了多座城市后，他们罗致了自贡。

用潇潇的话来说便是，在自贡，处处齐能看得到历史。如贡井老街上的铺面、藏在民居中的盐商老宅、留传的盐井等，营造了浓厚的东说念主文底蕴。

傍晚的南华宫，居民们吃完晚饭后外出散布。（图/阿祯 摄）

省城成齐早已孤立书店扎堆，而在朗空书斋开业前，自贡仍莫得“书+咖”的书店想法。被问及“会不会驰念这种想法对于自贡过于超前”时，阿亮和潇潇用他们3个月的开店履历回话了我。店里固然宾客未几，但也会遭遇来念书、办公的土产货东说念主，致使有骑行爱好者、照相爱好者光顾。有一次，一位从山东远说念而来的搭客，不测间来到了书店，艳羡于这里竟有联想如斯完好的小书斋。临走前，这位搭客还寄走了好几张拍摄自贡街景的明信片。

这间由旧屋改革的书店，店内的陈设除了原屋主留传的20世纪80年代的产品，险些全是阿亮和潇潇从隔邻居民家或旧货阛阓淘来的。比如窗下的一个放书的长架子，便是拔步床的一部分。古朴的罗列和从城市里走出的当代生活方式，以书店为引子得以相连。

窗下放书的架子，是阿亮和潇潇花100元从旧货阛阓淘的，曾是拔步床的一部分。（图/阿祯 摄）

在畴昔，他们还目标完成一部老街口述史，匡助街区的老东说念主纪录下这里发生的故事，让东说念主们齐知说念，“这里本不是村，而是富贵的盐镇”。

从朗空书斋离开时已是薄暮，开车途经穿梭于工场间运载货色的铁路支线时，咱们看到不少土产货居民正沿着铁轨摇着扇子散布、遛狗。这条原来车来车往的用功支线，当今好几个土产货东说念主也说不清究竟是一天一回，照旧一周两三趟。夕阳将每个东说念主的影子拖得老长，只不外，影子向后，而东说念主恒久是上前看的。

作家 阿祯

裁剪 萧奉

运营 鹿子芮

排版 夏菁菁

封面 视觉中国